纽约蓝蓝:老房子, 大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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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母刚从县城调回省城的头一年，我家曾经在一个老式的大院里住过一年，是老妈的姑母租给我们的。其实这个大院以前是老妈爷爷家的，她就在那里长大。解放后政府没收了房子安置了十几家人, 挤了个满满当当. 最后就只有姑母还留有一间房在那里了。

其实老祖宗设计的房子是很舒服的，三进房子的大院落里每进都有不同的功能，第一进的几间屋相当于传达室，看门人，轿夫门没事嗑瓜子闲聊和绣娘打情骂俏的地方。二进等于是会客厅，麻将室等娱乐活动的地方。再进去才会是主人的卧室呀厨房呀, 最后才是厕所和后花园，偏房就是丫环啊绣娘住的。整个布局合理而气派，每一进都有一个青石板大院。可是这样的房子一旦住了几十口人以后就变得惨不忍睹了，我在那里的一年住得极为别扭。

我家租了第二进房的西厢房和楼上的一间阁楼，楼下是很长的一间屋，中间用布帘子隔了一下算分成了客厅和卧室。第一天看那房子就吓我一跳，那墙上糊着的发黄的报纸可能已经有50层厚了，脆蹦蹦的, 一撮一个洞。我爹我娘作了一个震惊全院的重大决定: 要把所有的报纸全给撕下来重新糊新的！！这在院子里可是个很轰动的装修 49 30739 49 15262 0 0 1819 0 0:00:16 0:00:08 0:00:08 3048工程！每天都有前院后院的张大妈李大叔端着杯茶来看我家的热闹。他们仍然亲热地把我妈喊叫“小莹儿” ，也不管“小莹儿”的女都15岁了！撕下来的报纸差不多就堆了半间屋。最里面的报纸有1953年的呢！伴随着发黄发脆的报纸还有几斤重的陈年老灰。

等到把天花板上的报纸也撕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透过楼板的缝隙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楼上小妹儿一家的动静。难怪天花板上总有大小不一的水迹。于是爹又找了很多金属条把所有的缝隙都订上。当时爹在附近的印刷厂上美术课赚外块，那时还没有电脑印刷，制版分色全靠人眼，于是印刷厂的工人也得学点美术。印刷厂的学生听说老师要糊墙就从厂里扛来很多边角废料，但是都是雪白雪白的上好纸张。最后我们终于有了一间四面雪白通亮的墙。隔壁邻居都啧啧啧地表示羡慕。

虽说隔壁邻居看着这“小莹儿”长大的，但是对“小莹儿”的一家却是陌生和充满了好奇的，特别是“小莹儿”的丈夫俺的爸还是个画家，是这整个大院里住过的唯一的大学毕业生。我们一家是他们每天讨论最多的话题。只要我家一开后窗，后院的王婆婆就喜欢站在窗外和我妈打个招呼，如果我家有客人的时候她就会饶有兴致地站在那里张望半天不吱声，最多问一声是谁来了？是老张的学生？不是啊，还是个画家哦。啧啧。彼时常有些穿戴前卫的艺术家出入我家, 如果来的客人长毛嘴尖的样子实在让她好奇，她就会从我家后门渡进，前门溜出，如无人之境，从容不迫, 慢悠悠地穿越我家，这样就可以仔细看清我家里坐的是什么人了。她也并不多言，也不企图和我家的客人交谈搭话，只不过在漫步之间撇清了来客的模样，留下客人一脸鄂然的表情, 然后满意地离开到前院给众人汇报。王婆婆面容清秀，年轻的时候一定是美女，虽然70多岁了蓝布罩衫仍然穿得一丝不苟，头发梳得溜光。挺好一人，好奇心超强，八卦功夫深厚。

当时爷爷出钱给我们买了个单缸洗衣机，老爷子从来不掩饰对小儿子的偏爱。我们每次都必须把洗衣机搬到后院才能用，因为只有那里有水笼头。每次洗衣服自然也有一堆人观看，还有人热心地帮忙抬洗衣机, 然后一直争执不下洗衣机洗的衣服到底干不干净。最激动的一次是我爹我妈花了1000多块买了个日立的彩色电视，院子里第一家，不用说国庆阅兵的那晚上我家挤满了人。

当时我妈买了个超大的塑料洗澡盆，很快给王婆婆看上了，比她家的木头盆大多了。于是坦然开口给我妈借去洗澡！老妈不好当面拒绝只好借了，可是心里真的隔印得很。最后还回来的时候老妈故意在院子里热水冷水洗衣粉地洗了好几遍。王婆婆当然看见了，以后就再也不好意思开口借了。

其实王家一家人都是老实本份的工人，王家的孙子小强长得高大英俊，气宇轩昂，绝对帅哥，穿戴入时还会弹吉他, 和矮小的父母外婆根本不像一家人。后来听说他是抱养的，亲生父母是体委的，当时被整只好把孩子送人。小强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和养父养母的关系非常糟糕，总觉得自己本该如何如何，抱怨很多。

和我家最近，东厢房的李妈妈一家是院子里最有威望的一家人。李妈妈其实解放前是个妓，算成分是被压迫的劳动人民，比我外婆高了不知几档。后来嫁给了高级技工李伯伯。李伯伯的工资非常高，成分最好，于是做妓的李妈妈的身分在院子里当然就高贵起来，从来都最看不起反革命家属－我的外婆一家，想骂就骂想，想吐口水就吐口水。再加上她老人家解放前这街头经验就很丰富，街头语言功底深厚，一张口左一个B右一个烂，我外婆我妈哪是她的对手，再加上是黑五类家庭气也短，当然只有被她骂的份。当然这些都是我听来的故事，当不得数。

我家搬进去的时候她对我们是非常客气的，对我爸的画家身分和大学学历还是表示了非常的敬仰。不过我的确看过她口水乱飞站着骂人几小时不停的样子，她一开骂王婆婆都要躲起来。李伯伯则是个非常好的人，非常客气，被老婆骂了也不吱声。李妈妈早年辛苦，还闹下了职业病，不能生育孩子, 他们的女儿也是抱养的。不过这个女儿对他们可是贴心贴意的。听说她也去找过亲生父母，发现那家的境况远不如李伯伯家于是就自己乖乖回来了。想来李妈妈现在是无论如何再也骂不动人了，脾气也该好多了。

我家楼上住的是小妹儿一家，不管他们如何用猫步走路，我们在楼下总觉得是地震。其实不怪老祖宗不考虑隔音的效果，那楼上的房子本来就是堆杂物的，那经得住一家四口的折腾啊。我们在楼下听到了他家所有的吵架组合：小妹儿考试成绩不好被父母骂，小妹儿父母之间的对骂，小妹儿和她哥的肉搏. 顺带听到她妈前天摔坏的那个瓷碗, 她哥砸在地板上的茶杯。其实我一点不想听，可是你不得不听。

老房子里最具戏剧性的一幕是关于弟的，那时他才5岁吧。有天老妈回家发现他面色潮红不省人事地倒在床上，无论如何摇不醒。他呼吸正常看起来也不象生病。他一口气睡了十几个小时到第二天就醒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几天家里来客人，老妈说要拿瓶果子酒出来待客，一看只有1/4了！！

当然老房子并非一无是处，一出门就是中华北路，相当于上海的南京路，纽约的曼得逊啊！门口数不清的店铺，热闹非凡。对面就是电影院，菜场上很多小吃摊，特别是那个豆腐果摊相当巴适。每天放学就能瞎逛很久。所以我对这种出门就可以打酱油的生活方式一直非常向往。现在也住一个可以出门就可以上饭馆的地方。

住老房子也对老妈讲的童年的N个传奇故事有了亲生体验，比如以前一直对大舅用气枪从女厕所里对小舅公的屁股上放了一枪有诸多怀疑，实地考察以后才发现男女厕所后面的确是有个半尺厚的缝，小孩子从那开枪是轻而易举之事。于是彻底消除对传奇的怀疑。可惜从来没有见过照片上那个美丽的后花园.

其实老房子住住还是蛮有意思的，当然现在早就撤迁了 ，当年的老邻居我都很久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那些人和事和母亲的童年伴着老房子和大院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作者简介】: 纽约蓝蓝, 真名张兰, 本科毕业于苏州丝绸工学院服装设计专业, 获密苏里大学电子媒体设计硕士学位, 目前为网页设计师, 新浪专栏作家, 新浪名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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